多少年来很多人读春秋战国，总是觉得那段历史有很多重复的故事，认为那些阴谋与战争不过是小说家的戏剧而已，不是真的历史。而在这些纷纷扰扰的人间往事里，帝王与诸侯、权臣与贤士、美人与后宫，不管是世俗意义上的成功，还是他们在财富与权力上的满足，传递给后世的都是一种时代大变局，聚焦在周天子衰微和诸侯崛起的问题上，终究就是好景不长的某种诅咒而已。

所谓三十年河东，三十年河西，周宣王的执政时间也不过四十年左右时间，正是第二个三十年轮回期的开始，而在其后的周幽王就成为周王朝的巨轮航向的转舵，王城被攻破，天子向东迁徙，诸侯们的盛宴逐渐开席。因此，《东周列国志》的第一章节，要以“周宣王闻谣轻杀杜大夫化厉鸣冤”来讲，今天我们开始读《东周列国》系列，希望从更多不同的角度去品读春秋战国。

如果说一个人出生在春秋战国的百姓之间，那么他是不幸运的，那个年代里战乱纷飞，百姓们求安居乐业尚且困难，要想生活小康几无可能。如果一个人出生在春秋战国的宫廷之间，那么他既是幸运的，又是不幸运的。周宣王姬静是周厉王的嫡长子，如果没有出现重大变故，姬静顺理成章成为周天子就是大概率事件。而春秋战国，就是有很多措手不及的事情发生，姬静的父亲周厉王遭遇“国人暴动”，天子被驱逐，朝臣共执政。

共伯执政数年而后，才还政于姬静。而在这段时间里的国家动乱已经极度削弱天子权威，史书中说姬静“宣王中兴”，姬静身边有着很多权臣，在政治上有召穆公、尹吉甫、仲山甫、程伯休父、虢文公、申伯、韩侯、显父、仍叔、张仲，在军事上有南仲、召穆公、尹吉甫、方叔，在数量上甚至可与周文王、周武王相比。这一方面说明姬静懂得任用贤能，另一方面就是天子姬静的各种权力被朝臣们所分割，尤其是在那个讲究天子独断的时代，做什么事情都要征求权臣意见，姬静的叛逆心理自然就会不断增强。

姬静执政的晚年，常年受制于权臣的困境逐渐被打破，姬静老了的同时，那些权臣们也都老了，互相之间的控制力在全面削弱，大一统的管理格局出现裂缝，伴随着外部力量的发展，周人与四围部族的摩擦和矛盾日趋频繁，弱肉强食的丛林法则逐渐死灰复燃，不再受到周天子礼乐体系的约束，那种完全依靠血缘纽带为基础的关系被另外一种“周人不是宇宙中心”的思想所替代，西戎、东夷、北狄、南蛮们与周人的战争越来越多，姬静对外部力量的作战就不下于十次。

宫外有异族作乱，而内部的人们实际上也并不安稳。姬静就是最早破坏嫡长子继承制的周天子，立鲁国的少子公子戏为鲁国储君，而鲁国的嫡长子公子括反而是郁郁而终。这件事情的破坏力应该是相当严重的，即便是尹吉甫、仲山甫等权臣也与姬静意见相左，但并没有影响到这场动乱的发生。后来到周幽王时代皇亲国戚申国要联盟犬戎攻破王城，跟姬静的独断专行可能也是有关系的。在《东周列国志》里说：

“却说宣王虽说勤政，也到不得武王丹书受戒，户牖置铭；虽说中兴，也到不得成康时教化大行，重译献雉。”

《东周列国志》至少就认为姬静晚年的“败绩于千亩”就是一场大变局的开始。只有读懂了姬静的执政期间的诸多事件，看透了在朝堂和对外的政策，才有机会看清楚春秋战国的本质。宫内、宫外有乱，天子与诸侯、周人与异族有战争，天子破坏礼乐，诸侯私相为大，这其实就已经是春秋战国了。

姬静在位其间，除了诸侯矛盾和对外作战，其实还发生过三件很奇怪的事情：

一件是在“败绩于千亩”而后，姬静视此战为奇耻大辱，归国以后就大面积制造兵器和征召兵将，希望与异族开展更大规模的战争，而国中却出现了红衣小儿的童谣，说是“月将升，日将没；壓弧箕焤，几亡周国”。这个红衣小儿来得奇怪，恰好是在姬静大力发展军事而后，这有没有可能是国中的反战力量，试图阻止姬静对异族作战呢？

一件是宫中有个老宫女，怀孕四十余年才生下一个女婴，还传出暴君夏桀的神龙涎沫之说，还把罪责归咎于姬静的父亲周厉王，说是盛装神龙涎沫的朱椟被周厉王冒失的打开了，神龙涎沫在后宫漫延，被当时尚且年幼的老宫女踩到，此后即是怀孕。这种故事可谓是天方夜谭，但有一点可以肯定，朝堂与后宫对天子家族是有嫉恨的，暴君夏桀和周厉王的相互关联，自然是在提醒姬静，应该多多注意内部矛盾。

还有一件是在前面两件事情的发生后，姬静可能也认识到问题的所在，就是内部矛盾既然已经日趋严重，天子家族就不应该更多的对异族作战以消磨国力。因此姬静借“红衣小儿”的“壓弧箕箙”，命上大夫杜伯专督其事，下大夫左儒，督令司市官巡行廛肆，不许造卖山桑木弓，箕草箭袋，违者处死。《东周列国志》里说“城中百姓，无不遵依，止有乡民，尚未通晓”，有一对夫妻恰好就是乡民自城外而来，就在市集上买卖桑木弓箭。这里有个奇怪的地方，既然国民们无不遵依，那么那对乡民夫妻背负弓箭进城之时，为何没有人提醒，王城之中，国民的自私本性已是堪忧。​

这三件事情有个共性，那便是认为天子家族管理国家的诸多政策出了问题，而能主导这些事情发生，并有能力让周天子知晓的人，除了后宫，就只有权臣。还有个细节，就是三件事情的发生是顺序的，就是自太原料民后，就是红衣小儿，其后是老宫女诞女婴，最后是乡下夫妻卖弓箭，红衣小儿最为关键，因为童谣中就有提及弓箭，而且姬静在这件事情上就已经说“赦姜戎之罪，罢太原之兵，将武库内所藏弧矢，尽行焚弃，再令国中不许造卖。”也就是说，这个时候姬静已经禁止买卖弓箭了。这样想起来，乡民夫妻进城卖弓箭的事情，可谓是细思极恐。

而在太原料民，姬静准备大战之时，书中有“太宰仲山甫进谏不听”，红衣小儿事件后，仲山甫又有“弓矢，乃国家用武之器。王今料民太原，思欲报犬戎之仇，若兵连不解，必有亡国之患矣”的说法，要知道这个时期已经是姬静执政的后半程，姬静已经跟很多异族打过仗，跟鲁国人打过仗，已经是相当专断的人物，仲山甫胆敢如此大逆不道的说“亡国之患”这样天子不喜欢听的话，第一种可能仲山甫是忠臣，第二种可能仲山甫是权臣，第三种可能仲山甫是奸臣，那么，你相信哪一种呢？